“我和那个20年前强奸我的男人，好好地谈了谈” | 他们这样走出性暴力

配图：电影《不再沉默》

微微：

这周蒋劲夫「家暴」被逮捕的事件，闹得沸沸扬扬。我们相信，对待暴力事件，法律自有制裁。

在法律之外，人们如何对待暴力？今天，我想推荐一个TED视频，讲述者是一对「性暴力」当事人。

他们20年前是一对恋人。当一切看似美好、令人艳羡时，一次学校舞会后，他竟然强奸了她……

20年后，他们来到TED演讲台坦诚面对过去，讲述这20年来彼此走过的一段漫长的「救赎之路」。

性暴力本身不可饶恕，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掩盖。但是施暴者和受害者没有回避这件事，而是选择「向前再走一步」，不但解除了自己的心魔，也推动了更多人去坦诚面对和处理这种伤害。

可以说，视频中的两个人，让我重新认识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，它会受伤，却也一样可以被拯救。

我把它分享给你们，或许对你也会产生不同的价值。

性暴力的救赎之路

演讲者：过往恋人Tom Stranger & Thordis Elva

一

Tom Stranger：（以下简称Tom）

1996年，我18岁。 我获得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，去参加一个国际交换项目。

可笑的是，我是一个喜欢寒冷天气的澳大利亚人。所以当我登上前往冰岛的飞机时，我很激动，也很伤感，因为我刚刚与我的父母和兄弟告别。

我住到了一个非常和睦的冰岛家庭，他们带我去登山，教会了我基本的冰岛语。起初，我因为想家很难过。

放学后，我就去滑雪，还一直睡觉。连续上两个小时的化学课，老师还讲着你听不太懂的语言，这催眠效果极佳～

为了让我和其他同学有更多的交流，我的老师建议我参加一下学校的舞台剧表演，虽然最终我没有成功入选。但通过这个机会，我认识了Thordis。

我们情窦初开，午餐时见面，手牵手，在雷克雅未克的旧城中散步。我见过她热情的家人，她也见了我的朋友。

我们相恋一个多月的时候，学校正在举办圣诞舞会。

二

Thordis Elva：（以下简称Elva）

那时我16岁，那是我的初恋。我们一起参加圣诞舞会，相当于向全校公开我们的关系。

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姑娘。我不再是一个小孩子，而成长为一个少女了。我为我的这种成熟激动不已，所以我觉得我当晚应该尝尝朗姆酒，那是一个糟糕的决定。

我变得很难受，站立不稳，剧烈呕吐，甚至失去了意识。本来保安想帮我叫辆救护车，但Tom像我的守护骑士一样出现了，并告诉我他会送我回家，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。

他强壮的手臂抱着我，将我放在床上。但接下来，他却脱掉了我的衣服，并压在了我的身上，我对他的感激瞬间变成了恐慌。

我的意识已逐渐清晰，但因为身体太虚弱无力抵抗，接下来伴随的那份剧烈的疼痛让我近乎昏厥。为了保持冷静， 我看着闹钟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。那晚之后，我知道了2个小时一共有7200秒。

尽管接下来的很多天中，我都无法正常走路，连续几周泪流满面。这件事并不像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强奸，Tom 并不是一个手持武器的疯子，他是我的男朋友。而且这件事也并不是发生在一条脏乱不堪的小巷中，它发生于我的床上。

当我终于意识到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强奸时，他的交换项目早已结束，并回到了澳大利亚。所以我告诉自己，追究此事无事于补，而且我认为某种程度上来说，我也有错。

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，女孩之所以被强奸，一定有她自身的原因——她们的裙子太短，笑得过于开心，或是散发着酒气。而这些都与我的情况相符，所以一定都是我的错。

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，才意识到不是我的裙子太短，不是我笑得太开心，或者我幼稚的信任。只有一件事，能避免我当晚被侵犯——如果当晚那个强奸我的男人，能够控制住他自己，我就不会被强奸。

三

Tom：

第二天我才依稀记得这件事——酒后乱性，我想以此填补我内心空虚。但我没有去见Thordis。

我必须承认，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，这种行为是一种罪行。「强奸」这个词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，我也没有因为那晚发生的事情而自责。我并不是要否认这种行为，我只是觉得，承认这件事是不被允许的。

我对于自身行为的认知，让我完全忽视了我对Thordis所造成的巨大创伤。说实话，当我在伤害Thordis及之后的日子里，我都拒绝承认自己的行为。

我欺骗自己那只是普通的「性爱」，而非「强奸」。如今，这个谎言让我愧疚不已。几天后，我跟Thordis分手了。

在冰岛的交换项目结束前，我只见了她几面。每当我见到她，我的心情就变得十分沉重。因为在我心底，我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祸，但我不自觉地将此事深藏于记忆之中，想要忘记这一切。

之后的九年，我不断否认自己的罪行，想要驱逐这段回忆。当我有机会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时，我却没有勇气面对此事。

无论是转移注意力、滥用药物、寻求刺激，或是对自己的潜移默化，我不愿再被此事牵绊。因此，我将注意力集中于生活的其他方面，来塑造我的个人形象。

我擅长冲浪，是名社会学学生，与人为善的朋友，受到家人喜爱的兄弟和儿子，是一名导游。最终我成为一个年轻的社会人士。

我坚信自己不是个坏人，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非分之想，我觉得自己不是那种人。在我的成长过程中，我和睦的家人和榜样，以及我身边的人对女性，都很和善真诚。

多年以后，我才终于有勇气面对自己黑暗的过往，并扪心自问。

四

Elva：

圣诞舞会过去9年后，我25岁，陷入了精神崩溃的深渊。我变得冷漠，疏离所有我关心的人。

我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价值。我的内心充满莫名的仇恨和愤怒，而我将这些都发泄在自己身上。

一天，在和我深爱的人吵架后，我泪流满面地冲出家门，走进了一家咖啡店。在那，我向服务员要了一支笔，我一直随身带着笔记本。

我说这是为了让我随时都能将自己的奇思妙想记录下来，但事实是我必须让自己处于忙碌的状态。

因为当我无所事事时，我会开始在心里默数时间。但那天，我思如泉涌，不断写下我的思绪。这是我一生中所写的最重要的一封信，这封信写给Tom。

我写下了，「我想获得原谅」，因为我当初认为这都是我的错。写下这句话让我震惊不已，但在内心深处我意识到，这是脱离苦海唯一的办法。因为无论他是否值得我的原谅，我都想重拾内心的平静，我不想再为自己感到羞愧。

在寄出这封信时，我知道也许会得到负面回应或完全没有回音，我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。

可我没想到的是，我收到了一封来自Tom的满怀歉意的忏悔邮件。原来，这么多年以来，他也被这件事所束缚。

由此，一段长达八年的通信开始了。期间磕磕碰碰，但我们一直坦诚相待。我终于从不该由我背负的罪恶感中解放出来。

而他真诚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，并为之忏悔。我们之间的通信，逐渐缓解了那晚之事对我造成的影响。

从内心的煎熬，到无法言表的治愈感。但这并没有让我完全释怀，也许是因为电子邮件这种形式过于疏远。

也许是因为当你藏身于地球另一端的电脑屏幕后，你可以假装自己很勇敢。但我觉得，我们有必要通过这次联系了解此事。

所以，在互相通信了八年后，在距离那恐怖之夜的十六年后，我鼓起勇气提出了一个疯狂的建议：我们见上一面，当着彼此的面了结此事。

五

Tom：

冰岛和澳大利亚之间隔着整个地球，两者中间是南非。所以我们决定，在南非的开普敦相处一周。

事实证明，这座城市本身强大的感染力，为我们提供了和解和宽恕的氛围。这里是南非唯一一处从战争中恢复，并建立友好邦交的国家。

作为一个国家，南非面对真实的过去，尊重历史。了解了这些之后，开普敦对我们的影响更强了。

在这一周里，我们向彼此诉说了各自的人生轨迹，从始至今，这让我们有机会分析彼此的人生。我们坦诚相待，随之也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吐露真心，向彼此展露脆弱的一面。

这其中，包括了深刻的忏悔，以及我们无法理解彼此经历的尴尬瞬间。我们面对面，诉说性暴力给彼此带来的巨大影响。

其他时候，我们找到了难得的平和，甚至在不经意间一起开怀大笑。我们提起那晚的事情，我们努力倾听彼此，而我们自身得到了净化，这些谈话照亮了我们的灵魂。

六

Elva：

想要报复是一种非常自然的想法——甚至，是一种本能。这么多年，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深深地伤害Tom，像他曾伤害我那样。

但是，如果我不曾从由此而生的怨恨和愤怒中解脱，我不能保证，今天我可以站在这里。

这不是说这一路上，我没有过疑虑。当飞机降落在开普敦的着陆带上时，我记得当时我在想，「为什么我不像一个正常人会做的那样， 找一个心理学家，再买一瓶伏特加？」

我们在开普敦寻求彼此理解的这事，有时会遇到瓶颈，这让我想放弃， 回到我亲爱的丈夫Vidir和我们的儿子身边。

尽管存在困难，但这趟旅程是成功的，它就像光明战胜了黑暗， 废墟得到重建。

我曾听过一句话，「你应当努力成为，你年轻迷失时所需要的那个指路人。」 当我年少的时候，我希望有人来告诉我，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，被强奸后的生活仍有希望，你可以获得幸福，就像我和我丈夫那样。

这就是为什么我从开普敦一回来， 就开始疯狂地写作。这终于变成了一本和Tom共写的书。

我们希望这本书能够帮助受害者和伤害者，这也许不算什么。但这正是我们年少时所需要听到的故事。

基于我们故事的性质，我知道有些词一定会被提及，「受害者」、「强奸犯」，这些称呼确实是一种整合概念的方法。但同时它们也抹杀了其中所包含的人性的一面：

一旦某人成为受害者，人们常常将她们认定为心灵受到创伤的、被玷污的残次品。

同样，一旦某人成为伤害者，人们常常认定他们是禽兽，毫无人性。

但如果我们拒绝承认那些罪犯人性的一面，我们如何理解，在人类社会中，究竟是什么引发了暴力？

以及，如果我们让受害者觉得自己是残次品的话，我们又该如何挽救他们？

如果我们的用词本身就存在问题，我们又该如何去讨论并解决妇女儿童，所面临的最危险的生命隐患部分？

七

Tom：

现在我已经意识到，1996年那晚我的行为是自私所导致的，我觉得我理应占有Thordis 的身体。

在我身边，我一直受到积极的社会影响。但在那晚，我却做了错误的选择。我选择了跟随那些看低女性价值的人，认为男人天生拥有占有她们身体的权利。

但说到底，这些影响只不过是外在的。当时，在那间屋子做出那个决定的人是我，而不是其他人。

当你拥有某物，并摆正你的良知时，奇迹就会发生，我称之为「所有权悖论」。我以为我会被责任感所压垮，我以为我会从此丧失做人的资格。

但其实，我应该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，并意识到这不是我的全部。简单来说，你的行为，并不代表你的全部人格。

那件事对我的影响逐渐减小，不断膨胀的自怜自哀需要被释放，取而代之的是接受与面对：我确实伤害了我身边这位美好的姑娘。我是每日都以惊人速度在增多的、大量对伴侣进行性暴力的男性中的一员。

不要低估语言的力量，亲口向Thordis承认我的罪行改变了我的人生，同时也改变了她的。

但最重要的是，这份罪恶感从Thordis身上转移给了我。然而通常受到指责的，往往是受到性暴力的女性，而非那些男性施虐者。

否认和逃避，往往让相聚千里的涉事双方无从得知真相。这个话题如今已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，和许多人一样，虽然这是一个艰巨而重要的话题，但并没有人因此而逃避。

这让我们深受鼓舞，我觉得我们有责任在这为之发声。

八

Elva：

我们并不是想给他人设立一个准则，没有人有权利，告诉任何人如何化解他们内心的伤痛。

吐露心声一定是困难的，而这也取决于你所处的社会，在某些地方，谈论强奸甚至会引来杀身之祸。

我意识到我生命中最惨痛的创伤，让我有了这个权利来谈论此话题。因为我不用担心被流放，或被杀。

但既然我有这个特权，我就必须用它来做些什么。最起码，我必须代替那些和我有同样遭遇却无法站出来的女性发声。

我们的故事很独特，同时具有暴力性，但却是个全球性的问题，但这样的现状也可以得到改变。

在我的疗伤之旅中，我意识到了性暴力其实也很有用。所以十几年来，我一直在阅读、书写，并就此话题发表演讲，去全球各地参加讨论会。

在我的印象里，基本所有参与者都是女性。但如今我们不该，再将性暴力当成纯粹的女性问题。

绝大多数性暴力的施害者为男性，但当我们讨论这个问题时，他们的声音却鲜少出现。

可是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力量。设想一下，如果我们能共同面对这个问题，我们可以减轻多少伤害？

在婚姻生活中的冲突里，总会有一个伤害者和受害者。

也许那些伤害已经过去了，或者看起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。但你们不会再谈起或者触碰它了。

你们原本手拉着手，亲密无间，却因为这件事，中间多了一颗雷，慢慢地，你们之间的雷越来越多。你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……

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把这些雷都扫除掉，让你们回到曾经的时光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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